《断背山》是《卧虎藏龙》牛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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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断背山》之前，我一直纳闷儿，上天为什么总是如此眷爱李安？五年前一部武侠片《卧虎藏龙》揽金（球）夺奥（斯卡）辉煌犹在，如今又吉星拱照：同志题材的《断背山》从威尼斯一路风光到“金球”，光是美国大大小小的各种影评人奖就拿了不下几十个，这答谢辞来回地说反复地重复，我估计一向“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李安又练成了一道独门秘笈——舌功吧？（李安昔日六年的“煮饭婆”生涯早就使他的“美食美味”独步天下，要不这《饮食男女》也不会“馋死”那么多老外？）当然最开心还得属以八项提名的大热姿态领跑2006年的奥斯卡了。要知道，“同志电影之花”虽说在美利坚处处盛开，但在看似多元、开放实则保守、内敛的美国社会，同性恋始终是个敏感而禁忌的字眼儿。君不见当年的《我心中的爱达荷》（又译《不羁的天空》）、《哭泣的游戏》等同志电影在欧洲各大艺术影展攻城掠寨，但是只要动了冲奥的念头，一条无形的“三八线”便会不由自主地横亘在彼此中间。演员可以凭借同性恋者、精神变态者、酒精中毒者、残障人士等林林总总的怪异角色称雄奥斯卡，但有一点请牢牢记住:一部边缘题材的电影，特别是同志电影，是很难入有“主流电影艺术殿堂”之称的奥斯卡的“法眼”的。(若干年前倒是出了部边缘题材的最佳影片《午夜牛郎》，两个大明星，安吉丽纳－朱莉的老爸乔恩－沃伊特演男妓，达斯廷－霍夫曼演拉皮条的，但两个男主角都不是标准的“同志”，里面还时不时地对同性恋进行嘲讽和揶揄）这就好比出身旁门左道的潘金莲，嫁到显赫的西门家族作个偏房问题不大，要想当个堂堂正正的大少奶奶那可难了去了！

  

直到看了《断背山》，我发现自己错了，显然李安不想把两个西部牛仔二十年的情爱纠葛拍成《春光乍泄》、《蓝宇》那样彻头彻尾的同志电影，而是纳入了他最擅长的人伦范畴，一如他早年的《饮食男女》、《理智与情感》，打上了鲜明的李安烙印。换句话说，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人情与世俗的矛盾，依然是李氏电影的招牌菜，只不过《断背山》披上了一层同志的外衣而已。

  

《断背山》片长两小时十分钟左右，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风格反差很大。头一个小时，李安为我们营造了一个诗意盎然的世界：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漫山遍野的羊群中两个青春逼人的牛仔（恩尼斯和杰克），他们无拘无束、他们嬉笑追逐，他们促膝谈心，他们相拥而乐，具有东方儒者风范的李安竟然在这部描写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中西部牛仔生活的影片中，为我们“复活”了晋代文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的世界。这个世外桃源是如此地具有“乌托邦”的理想色彩，以至于影片的后半部分，当导演用压抑的笔触描绘出两个本已在断背山上情感融为一体的牛仔迫于世俗的压力，成家生子，天各一方，过着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时，我也和看过本片的大多数观众一样，不由得为这个不为社会所容的非一般爱情故事感动了――

  

每个人的观影感受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别人看《断背山》会想起什么，我看《断背山》的时候，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卧虎藏龙》，想起李慕白和俞秀莲，虽说一个是同性恋，一个是异性恋，前者是美国西部的牛仔，后者是中国古代的大侠，但彼此之间的爱恨纠缠、挣扎在情感与理智的漩涡中的痛苦竟何其得相似！杰克和俞秀莲都是为爱执着之人，宁愿孤灯长伴也要不渝的等待下去，只是为了一个承诺的到来；恩尼斯和李慕白虽说也是有情有义之辈，却一个受困于世俗的压力，一个挣脱不了礼教的束缚，都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婚后的恩尼斯敢于和杰克每年“约会”一次，尽情地在大自然中重寻失去的“断背山”，却不敢答应杰克双双私奔、远走他乡的要求，只因童年亲眼目睹同性恋者被活活打死的梦魇时时作祟；李慕白武功盖世，受人景仰，似乎天下已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事了，可偏偏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连句爱的表白都不敢，只因俞秀莲的丈夫当初舍弃性命救了他，李慕白才困扰于“朋友妻，不可夺”的传统观念压抑着自己多年的情感，唉，明明知道相思苦，却又为爱牵肠挂肚――他们都活得很累很累，始终无法冲破世俗的藩篱，恩尼斯也只有在心爱的杰克意外身亡之后面对着沾有对方斑斑血迹的上衣痛不欲生、追悔莫及；李慕白呢，他也是在被劲敌暗算即将远离人世的那一瞬间才对自己想爱又不敢爱的那个女人说出憋了大半辈子的真心话――这就是李安电影中的男人，内心总有七情六欲、可外表却始终是铜墙铁壁，不到万不得已，内心的感情的闸门绝不打开，而世俗、礼教、顽固的传统观念正是让这些男人成为铜墙铁壁的砖和瓦。从这点上看，李安既深受传统文化滋养，又想背离传统的束缚，追求一种自由自在的人生，某种程度上讲，《断背山》无疑是《卧虎藏龙》的牛仔版，而《卧虎藏龙》又何尝不是又一个中国侠客版的《断背山》或《理智与情感》呢？

  

十分清楚地记得《断背山》上演后李安曾公开表示：“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一座断背山”，这断背山究竟是什么呢？是像死水一般了无生气的婚姻荒漠中那一块难忘的爱情绿洲？还是漫漫人生长夜中曾经照亮过你的那一盏孤灯？抑或“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中那段已经永远无法失而复得的情？我想，不同的人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和感受：对生活在十九世纪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傅立叶来说，“乌托邦”就是他们的“断背山”；对生活在封建末期的“仕途经济社会”的贾宝玉来讲，和林黛玉长相厮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大观园就是他的“断背山”；而对婚后嫁作商人妇，“侯门一入深似海”的林青霞来说，当年银幕上那个哭成泪人一般“琼瑶小女生”，那个风情万种、惹得大侠令狐冲不知今夕何夕的女神“东方不败”，尽管早已成为过去定格在胶片上了，但在婚姻生活不如意的林美人看来，无疑那就是她心目中挥之不去的“断背山”！也难怪，林美人会在看了《断背山》之后，以52岁的年龄还要动复出的念头――此时我突然恍悟，两鬓斑白的恩尼斯在送走即将出嫁的女儿后独自面对心爱男人的血衣和那张泛黄的断背山照片还心潮澎湃、潸然泪下，一直未能忘情于大银幕的青霞姐姐也要重新找回自己的“断背山”似乎也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