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旧欢新怨——关于断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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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山》是我很喜欢的电影的类型，平淡而隽永，无奈而厚重。李安是我极喜欢的导演，一贯的有条不紊、举重若轻，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含蓄冲宁，收敛有度的古典情怀，他的《理智与情感》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与后面的沉重相比，开篇的四十分钟是清丽纯净的，整个景致的色调极为清澈，蓝天、白云、无比葱翠的树林，甚至黛色的山脉，都有种透明的质感，映衬出这段感情的清丽纯净。那种年轻的、纯粹的、充满生命力的、原始的美与爱，与身后秀拔苍翠的山峦息息相通，极其的和谐自然，尽管在世人眼中却是极不和谐自然的恋爱方式。Ennis的沉默与沉默下暗藏的温情首先打动了我，也很理解他的犹豫与挣扎。他们感情的产生与当时寂寞封闭的环境当然有很大的关系，想来Ennis和Jack如果在普通的生活中是不至于产生那样强烈的情感的，尤其是Ennis，他是主动认同、选择主流价值观的人。然而也正是这样寂寞封闭的空间给了他们相对的自由，可以暂时抛却体制，释放心中对生活、对爱情、对心中的那个人的热情，以至于在今后所有的岁月里，断臂山之于二人，成为胸口永不褪色的朱砂痣，象征着永不泯灭爱情之光。最喜欢临下山时他们那场打闹，Ennis不愿面对山下冰冷的现实，郁然坐在一旁，Jack用套马绳圈住了他，试图用男人的方式安慰他，然而Ennis的失落、不舍与沮丧无法平复，顺势与Jack打了起来，扭打中被撞出鼻血，Jack马上过来查看、抚慰，却被Ennis恼火的推开。这是处理得极好的一个段落，二人的不舍、愤懑，Ennis对前境的无望，Jack的细腻与温柔，然而又极阳刚和利落，用很男人的方式表达了很细腻温柔的情感，简洁爽利却又细致周到，李安好手笔。

    Ennis下山后说我要去结婚，倒后镜中的他在Jack的视野中渐渐远去，似乎这段岁月亦会在他们的生命中无声的流逝。然而Jack不知道的却是，在他身后，那个男人野狼般的号哭，撕心裂肺。

    更让人不能释怀的是后半部分。下集开始激情四射的拥抱、亲吻，是冰河破冻的汹涌，是蛰伏已久的惊雷，是奔腾而来的海潮，压抑已久的爱情火花终于在此刻燎原。此时方才明了这段爱情对于二人的影响之巨大，尤其是Ennis，隐忍四年之后的爆发，呵，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忘了过去，然而你却，从未稍离。想起 Jack多年后说的那句话：“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原来不经意间，爱情已是一生一世。

    这样的感情怎么能够忘记？这样相知的人怎么可以放弃？即使有规范的高墙，即使要背负一生的罪衍，即使会伤害到他人，然而，伤害他人之前，我们早已伤痕累累……

    可在外部世界强大的秩序面前，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Jack是理想主义者，他认为他们相爱就应该生活在一起；Ennis是现实主义者，他深深体会到外部体制的冰冷与强大。很难说谁更正确，也很难说谁受到的伤害更大，与外部世界对抗不仅需要的是勇气，更要准备做出牺牲，并且也很难估计出牺牲到底有多大。Jack远没估计他们要做多大的牺牲，而Ennis却把牺牲估计得极为巨大。Ennis不愿意他和Jack受到伤害，而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他们的爱情受到伤害，他不愿意他心中最神圣的爱情，他在无望的现实生活中唯一的理想之花，在现实重压下变形、凋零，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对他和Jack肉体的伤害。而Jack，这个深情的男人，说“你知道吗，实际上，有时候我想你想得都快崩溃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受不了每年就只在这种高海拔的山上快活那么一两次。”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要和他爱的人开个农场，永远在一起，二十年前的一个拥抱都让他时时在念，Ennis对他的伤害他从来都是包容了又包容，原谅了又原谅。对Ennis的痛，他自己再难过、再伤心，也是先要去安慰他的，然后在他离去之后，一个人肝胆碎裂。李安说这部片子讲的是他们“想要得到，本可以得到，本应争取得到”的爱情故事，当然“态度决定一切”，可是不是“本可以得到”，倒也不能说Ennis的想法就没什么道理，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象我们想象那样坚强和有力。

    和他们见面的次数一致，后半部分表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并且笔墨也很克制收敛，比如Jack知道Ennis离婚的消息后，满怀希望而来，然而却失落而归，两个男人几句谈话和Jack唯一的一次流泪就很快交代过去了，镜头非常简洁，然后就跳到了Jack在墨西哥，非常温和的叙述方式，尽管表现的是Jack心之血泪。影片更多的是在表现二十年的时间长河中他们琐屑、平淡、在爱情和现实重压下各自的生活，让我们更深刻的感受到这段感情之于他们的意义，以及为之他们所付出的代价。那是他们全部激情所系，是他们一生倾情的渴望，以至于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在日常的生活中付出热情和爱了，他们已经爱得太多太深，然而却只是对对方，只能对对方，他们彼此深爱着，也彼此深深折磨，为此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并且准备就这样走向死亡。然而片子表面却是舒缓平静的，暗藏的激情翻滚澎湃，却只在他们和做为观众的我们胸中。正因为压抑得太久，感情才更深邃、更热烈，才有那锥心的疼痛，才有那久久挥之不去的沉郁惆怅。

    不得不佩服一下李安，这种表面平淡而暗潮汹涌、张力十足的风格正是最难、最见功力的，好比做菜，山珍海味，富丽华美固然精彩，然而于更高的境界却是于平凡中见神奇。黄蓉给洪七公做菜，一说要做炒白菜、蒸豆腐、炖鸡蛋、白切肉之类，洪七公马上精神大振，知道“真正的烹调高手，愈是在最平常的菜肴之中，愈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与武学一般，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说得上是大宗匠的手段。”导演和写作一样，最难是反璞归真，是质朴，真正伟大的作家有几个是靠华美或怪诞的文字取胜的呢？靠的都是思想、是精神，这才是最要紧的，要厚积才能薄发，发于内才能形诸外啊。

    因此看到Ennis在打电话问Jack的死因时咬破的嘴唇，微微发抖的面部肌肉，仿佛要被压断的背，真觉牙根发酸，那男儿汉刻骨的悲痛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出来，无比的深刻有力，无比的直刺人心。

    最后，Jack卧室中的Ennis颤抖的拥依偎在一起的两件衬衣入怀，然后将调换位置的衬衣挂在了他衣柜的内侧，旁边的照片上是他们那梦中的云台——断臂山。而远方，Jack长眠之所，芳草正离离。

HJ不了情

楼主文笔优美细腻，对BBM的理解细致入微，精辟之极，感人至深，偶看到结尾处已是泪如泉涌......谢谢楼主

云云众生

本可拥有的爱情……
因为犹豫……
所以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