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我双膝匍匐过去仰头对他说,我的故事,我都觉得像一块药水肥皂似的。可是曾经有个很会讲故事的男人,他讲了很多的故事给他的女儿。我想做他的女儿胜过情人。他说的最好的是夜莺和玫瑰的故事,我通篇通篇不断地念。那个失望的年轻人他最后没有选择爱情而是哲学,林听,你懂得哲学有多少害人吗。
林听把我拽到他的身上,他有植物一样原始的归属感。我躺在他的胸膛,我说林听,我兴致高昂,那个说故事的男人,他的情人也是男人,他的面容完全被命运所摧毁,变得毫无美感。林听,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这是故事的开头,因为通常这样的故事没有结尾。
我们出去逛街,在咖啡馆里看电影海报。我拉着林听的手,好象他就是我的爱人,我曾经的未来的爱人。他的手掌是有温度的,他的笑容有树脂的清香。他像很多街上的男人穿着厚的风衣戴着棉的围巾,走起来像一路踩过断裂的枝叶。林听说,树是智慧的又是沉默的,所以人们喜欢对树倾诉。我们走过我念书的小学,我说我一直觉得它像一个盒子,走进去以后就没有窗户了,那个时候,是觉得天空都可以吃的年纪。
我们走过银杏树,这古老的树,会舞蹈蝴蝶翅膀一般的叶子像舞蹈我们的忧伤和梦想。我的天使,他就出现在银杏树上,他坐在层层的阴影背后拉小提琴,像弹拨我的肋骨让我战栗。林听,你就长得像我的天使,是面容和阳光融合在一起变得七彩而透明的。
林听说,我不是你的天使,我是苹果树,我的寿命长不过银杏的洪荒。小孩子们都可以爬到我的身上摘果子吃没有天使来。
我转身对着林听说,即便银杏,我也不爱它的白果。我爱你的果实。我爱你熟透时开放的花朵。你的嘴唇,柔软得好象一颗眼泪,我爱它。
于是我们继续走,说着互相倾诉的话,他的影子,就是一棵树的剪影,像落魄的窗花要被烟火点燃。
我都忘了你是树,我都忘了我们在一起,我都忘了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忘了我身体上微小的皱褶,我都忘了我怎样爱上你的就像我怎样爱上别人的。林听。我蹲在路边哭了起来,林听,事实上我忘记了我什么都没忘记,记忆这样晦涩让我难以目睹。
你有泪腺吗。我要用眼泪来摆渡回忆。
瑞,你怎么了。
林听,你让我想到一个人,只有他,也叫我瑞。你一开始,他一开始,都叫我瑞。可是他死了。
在我16岁的时候,在我最初叫蓝瑞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常常沉默可是我喜欢说话,我还喜欢不断地走路,和我亲近的人都知道我常常迷路。每当我找不到路我就会站在路中央给认识的人发消息可总是没人来搭理我,他们说一些懒洋洋的话。我走累了就会觉得脚底生根我变成了植物。
我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像潮水一样,只有忘乎所以才能浮出水面去呼吸。
我没有计划地出走,我对成人失望。我带了四支铅笔,一些未完成的手稿,一本卡夫卡日记就走了。我把脸按在水里看见血液,可是我的哭声谁都可以充耳不闻。林听,你是8岁的树,你究竟是童年还是少年,你听得明白吗。你懂得城市生活吗。每个人都像没有眼睑的鱼,神色模糊,前途未知。
我坐在车上,我靠在车窗上,窗外景色昏暗。然后车上开始有人争吵,年轻的男人会说脏话会诅咒陌生人,我突然觉得车子疲倦,他要到哪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希望他可以像一朵花一样常开不败。带我到故乡。
我拿手稿出来看,我抄的短小的英文诗,留在白纸上清澈单薄。to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lower,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and eternity in an hour.一个照相的男人写的话,我是谁的花,开在谁眼里让人安眠。
林听,你看我的瞳孔,你看,它是黑的。林听,你的是透明的。林听说,我看见一个女孩,她侧着脸仿佛在寻找出口。她是谁。
林听,她是我们的故事。
林听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银杏叶子,他把它轻轻合在我嘴上。然后他笑着把叶子放进口袋。他的笑容明亮而稀疏。他说,瑞,我喜欢你讲故事时的样子,心不在焉可是又滔滔不绝。你仰起头神色淡然,你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吗。你有意想症。
我笑起来,我小的时候,我的妈妈就说我是个疯子。疯子,我真不喜欢这样聒噪的称谓。林听,我是病人,我有意想症,恩。可是你不许把我送进精神疗养院,我只喜欢讲故事,杜撰情节,却没有暴力倾向。
我看见那片银杏叶子从林听的口袋里飞出来,它飞向我,它冲着我来,如同金黄的油彩。它落进我的瞳孔如同落进湖面。在一片金黄之前我看见林听他注视我。在一片金黄的盲目中我也坚信他仍旧注视我。
我的瞳孔,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谁栽种的两株向日葵,耳晕目眩。
她说,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