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灵魂

阿朱

“这座魂牵梦萦的城市/就像是映在镜子里的花园/虚幻而又拥挤/远近交汇/屋舍重叠不可企及……就在曙色/潜进所有朝东的窗口的同时/召唤晨祷的呼喊/从高高的塔台/飞向初明的天际/向这众神聚居的城市宣告/上帝的孤寂。”—— 博尔赫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

这是一座绝望的城市。在宽阔无边的公路上疾驶，除了灰色的路面就是头顶上浅灰色的云朵，偶尔会有一两棵枯树点缀着麻木的视线。
这也是一个激情的世界。华灯初上，在五月广场上流光异彩，热情的留着长发的红男和穿着露脐装的绿女在街头徘徊，用浸淫着拉丁风情的眼神恍惚你和你周围的风景。
在绝望和激情错综交织的空间里，时间被拉得很长。无怪乎，王家卫要选这样一个地方来演绎两个男子刻骨铭心的故事，讲述放逐和回家的故事。

LA BOCA港口
这就是黎耀辉和何宝荣住过的地方。
由于是港口这里原本是水手们住的，后来渐渐变成了住宅区。午后，在任何一个楼顶的晒台上，你都可以靠着栏杆，任凭眼前的河水打着转涡流淌着，带动着岸边的平房和嬉闹踢足球的小马拉多纳们，缓慢的，然后在夕阳的逆动的光圈里，消失。
天空、云朵和晒台下面就是他们住过的房间。为了拍戏还残留在走廊墙壁上的绿色花纹依稀可见，就是磨得更旧了，变成了黄绿色，好像被水汽和烟火熏过的意味。和周围所有的房子一样，这里潮湿着，用薄薄的窗纱、电话机旁的电影月历、咿咿呀呀作响的老唱机一起遗忘一段曾经的时光。
走出街道，狭小而整洁，路面向街的两边倾斜，几乎每个街巷的墙面上都有令人费解的抽象画和看不懂的拉丁字母，每隔一段便歇着一辆旧汽车。蓝色的邮筒在街口矗立，还有那蓝色的电话亭，这是身在远方的游子最好的寄托。

酒舞
这里探戈无处不在，但你又触摸不到它的身影。探戈的旋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空气里，从窗口、出租车，收音机和形形色色贴着花花绿绿海报的店铺里飘出来。常常无意间，不知哪传来一阵音乐，你身边的那对普通路人，却突然身段翩翩，跳出一段探戈舞步来，正看得入神，他们却一收舞步，又继续走了。
　　晚上的时候出来，随意走入一家酒吧，老远手风琴的声和热闹的祝酒声就会把你召唤进去，当地人在酒足饭饱之后也许会拉上你跳上一段探戈，连年过5旬的中年男子，都能挺着啤酒肚做一个高难度的转腰。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上，在酒吧，甚至像黎耀辉和何保荣一样在厨房的油腻中，探戈永远都是表示感情最深情、最投入的方式。
而一杯阿根廷特产的啤酒，也能让你尽情享受身边的万般风情。在醉眼朦胧之间，五月广场的中心屹立的金字塔型的纪念碑和塔顶的自由女神像、四周巨大的广告牌、霓虹灯和坐轿车后备箱里的丰满女子，都在向你挥手，伴你共舞。旋转着旋转着，你就看到一个颠倒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上海就在你脚下地球的另一头，同样夜不能寐的风情万种。
喝醉了不要紧，拦上一辆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大叔会用西班牙语“哈罗”，向你问好，让后不管你在后面的座位上如何迷离，或者把头伸出窗外高歌一曲。
你恍惚间像来到了欧洲，哥特式教堂、罗马式的剧院和西班牙的庭院还等不及一一辨认上面栩栩如生的雕像就一晃而过了，拉普拉塔河岸边100多个街心公园、广场、博物馆、车站、220多个铜像、纪念碑和塑像又统统涌了上来；刚从古典中来，待汽车行到东部，高楼林立，霓虹繁华似锦又像到了纽约大都会，现代之风扑面。
时光穿梭得太快，心情流逝得太慢。
浓重的红、绿橱窗和灯光的辉煌把城市了油漆了一回，也把城市中的人浓妆艳抹了一番。整座城市诱惑着你，怎奈活色生香太过秾丽，肆意放纵过后，一时盲目、失语，冥冥有个声音在蠕动，嘈杂中却如何也听不清晰。

在人群中孤寂
第二天中午时分才醒来，还是在自己的小床上，枕边有些潮潮的。
又去晒台，云压得很低很厚，走廊里昏暗的橙色灯光晃动着，有股生命又生病的味道。
在房间里一直捱到傍晚，突然想吃中国菜。出门，逛着逛着就看到一家题着“中央饭店”字样的中国菜馆，名字颇大气。抬步进入，饭店的布置很老式，就像以前上海淮海路上的燕京馆，大厅的天花板上挂着小红灯笼，老板是从香港来的，瘦瘦的，系着菱形的驼色领带，说起话来喉结一动一动。
晚上在大厅有人搓起麻将，有隔壁的中医和裁缝店老板参与进来，老板的两个外孙女在一边玩着拍手游戏。厨房的大师傅留着小胡子，会用同样听不太懂的粤语，告诉你只要学好西班牙语，华人就能在这里生存。
在世界的另一头遇到中国人，真是别有滋味。忍不住走入厨房闻一闻那油烟的味道，也想在那里偶遇一个用耳朵分辨吵架和炒菜声音的台湾年轻人，可惜并没有。
那你我的伤心事该由谁录下来，放到世界的尽头？
吃完晚饭，不想再乘出租车孤独的回去了，便向饭店老板问了乘地铁回家的路。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地铁和上海的一样，晚上还是很多人。这次不用再赶时间，看着列车快速的从身边驶过，看着路人慢慢的步入一节节车厢，然后又从你眼前快速离去。
又回到地上的时候，我迷路了。在喷火和杂耍的艺人身边走过，远处广场上聚着一大群的人，警察在外围维持着秩序。不一会儿，音乐、歌声和成千上万条挥舞的手臂一同举起，接着再一同震荡着空气。
我挤进人群，是一个流行乐队的露天表演，5个留着长发分不出年龄的乐手，叫不上名字，但拉丁音乐很好听，我拿出我的采访机，开始在人群中挤动，不知为了是录音乐还是录一段热闹回去。
挤着挤着不知怎么就挤出了人堆，突然觉得空气有些冷。
“喂，你是中国人吗？” 有人在我身后叫我。回头一看，一个理着黎耀辉似平头的年轻人，向我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神闪动着。
“是！”我冲着他喊，然而人群突然发出欢呼，把我的声音掩盖掉了。一阵混乱，人群散了将我和他冲开，远远的我拼命挥着我的手臂，得到的是回眸一笑。
午夜了，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真是很冷，最后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摇下车窗，凭风听着刚才的录音，歌声在欢呼中莫名伤感起来。
最后我听到了那句：“喂，你是中国人吗？”声音很深沉，又好像很遥远，然后在嘈杂欢呼中，我辨到了自己的回答。

回家
到住处很晚了，出去时没关好门窗，房间里还是很冷。
开了台灯，坐下来，我也学着黎耀辉给家里写信，写着写着也写得很长。不知怎么趴在桌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天亮。
去街上找了个的邮筒把信塞了进去，我告诉我的父母我要回家了，从世界的另一头回来。
白天又去看了一场足球和赛马，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同扯嗓子呼喊、一同前冲后堵、一同上下波动。临到住房大门口，还和两个10岁模样的踢球男孩捣鼓了两脚。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伊瓜苏大瀑布。这是黎耀辉和何宝荣梦寐以求的地方。
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公路上，你可以乘到去大瀑布的旅游车。坐在车上只需看着一望无垠的绿草地和树干粗大，枝叶繁茂，树冠像一把太阳伞的奥布树，就觉得心旷神怡。
据说大瀑布的最美处在阿根廷一方，水势最险恶处也在阿根廷一方，无论什么季节来到，号称“魔鬼咽喉”的一处瀑布都是极险要的地方。顾名思义，“魔鬼咽喉”就是一处转弯抹角、群水集聚的涌动喷口，水声和水色在这里掩盖了一切。在阿根廷的瀑布公园，可以走在“魔鬼咽喉”瀑布之上，也可以走在“魔鬼咽喉”瀑布之下，更可以搭小艇，坐到“魔鬼咽喉”喷口附近，让船冲进瀑布，惊险刺激一番。
顺着一条狭长通道，我到达瀑布的底部，站在这里环视四周，可近距离地目睹飞瀑和向上蒸腾的水珠雾气。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还有翠绿的丛林、连根拔起的树木。据说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气势磅礴的水天中呈现出来的七色彩虹，遗憾的是，我未能领略到。
电影上瀑布时而是蓝色的天籁在奔腾，时而又如黄浆水般涌出。这次真的看到，原来就是透明的水色，水汽在我脸上挂了一串又一串，落到唇边咸咸、涩涩的。
之后我把歌声、热闹和问候留在了这里，也把告别留在了这里。

告别布宜诺斯艾利斯，告别绝望和激情，告别放逐。
让一切重新来过

Antonia

好文，春光和森林里的才女来了呵……

胡伊

恩————写的好好 好的我都看不太懂耶

河豚

是感动我们就要流眼泪，可是流着眼泪的我们无去过生活，我们在感动后要微笑！

may

这算是凄美吗？

蓝卡

很棒的文章.
很多时候,我们在那些虚幻却美丽极致的影像里迷失,那些人,那些故事,深深地刺痛我们日渐麻木的灵魂.

闻俊

多么好的一篇文章，大家都来看啊~


希望论坛加个类似豆瓣“推荐”功能的东西……

TonyLau

原帖由 闻俊 于 2009-6-16 20:35 发表
希望论坛加个类似豆瓣“推荐”功能的东西……

这个功能已在考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