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写于一年前的小说，说是小说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不过是一些个人经历和当时情绪混杂下的一个催生物。我现在再拿它出来看，虽然有许多幼稚和偏执的地方，但是仍然不失对过去的某种象征性的纪念。
关于爱与青春、梦想与现实，我们必定要经过百转千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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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傅正湘挂掉电话，手机提醒电量不足，关机后他将手机扔在床上。窗外阴云密布，似乎又一场大雪将至。他从座位上起来去给自己弄吃的。
冰箱里已经没有可以吃的东西，除了两个鸡蛋还有一碗昨天中午未吃完留下的剩饭。用这些做了一顿蛋炒饭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餐厅的灯像得了哮喘，闪闪暗暗。实在是很饿了，因此即使这蛋炒饭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依旧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他莫名地感到鼻酸胸闷，眼泪没有预警地流了下来。他呆呆地坐在昏暗的餐厅里对突如其来的悲伤不置可否。
有时，人们很难断定一些稍纵即逝的哀伤来自何处，也许是灵魂某个隐蔽的伤口突然皲裂，它从来不向你昭示什么，似乎那一刻你被世界抛弃，跌入深渊，任黑暗吞噬你。傅正湘长时间沉默，眼神涣散无光，他没有办法摆脱一些羁绊对自己的限制，此时思绪是混乱和模糊的。渐而有一些东西在他头脑繁杂的意象世界里清晰影像，但是当头脑中这个形象与现实中的某个名称划上等号的时候，他又以一种非常决绝地态度从这种复杂的思维活动中惊醒过来。脸上的泪水凝成一种粘滞的触感，而碗里未吃完的蛋炒饭已经彻底冰凉了。他推开盘子，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烟，然后在一根烟的热度里暂时让自己忘记因为刚才那种失态所带来的心悸。这个时候时钟敲响了七下，和小米的约会已然迟到。
倒掉剩饭，他洗了脸，看了看这几日未来得及刮的胡子，它们已经繁盛地占领了他的上唇上方的皮肤，镜中的自己显得又憔悴又无趣，活脱了就是一个被繁重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办公室文员。他摸了摸脸，最后还是决定不刮胡子去见小米。
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正湘正在教室做卫生，门外来报到的女生脸色傲慢地盯着他。他将装满垃圾的簸箕提起准备去走廊尽头倒掉，经过女生时，已经被对方身上某种东西吸引，他读懂对方眼神中的疑惑，走离两步后回头告知还站在教室门口未走的女生，班主任去取报到表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对方没有任何应答，他自讨没趣地继续走向走廊的尽头。
在接下来一年的高三生活中，他们之间产生了青春期少年该有的那种恋情发展过程，在纸条、斗嘴、作弄等等手段里感受某种男女之间朦胧的美好。似乎都不是有足够勇气开口说出心中喜欢的人，因此当高考后的漫长夏季来临的时候，傅正湘也只是一个人若有所失地唱着陈冠希的《单恋高校》一次次徘徊在曾经生活过三年的校园里，然后特别地记住了毕业照上站在左边角那个叫做林小米的女生。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傅正湘有些落寞，他原本报考的北方的大学一个没有录到，而据他所知小米所考取的大学正是在北方。快开学前，他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小米家的电话，约她出来准备表白。
当终于说出的“我喜欢你”被对方冷漠地拒绝之后，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其实那时候他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那一年里单纯的小快乐给了他一些别样的记忆，似乎是一种期待，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他愈发觉得这种记忆的珍贵，于是他想做出某种努力挽回这些美好。但这是与“喜欢”截然不同的一种期待，而他却偏执地相信了这就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些美好记忆似乎在那一瞬间被封存，他苦笑而犹疑不决，但自尊驱使他走出了茶馆，回头看到霓虹呈现的字迹——纯真年代。他头也不回任提早赶到的秋风灌入他单薄的身体，泪水滚烫灵魂煎熬，走离了这家叫做纯真年代的茶馆。
似乎是一个暗喻，他的纯真年代也真的由此一去不返。
三
他们说，人们不会恨自己不了解的东西。
那时的傅正湘捧着一颗尚且幼稚的心希望得到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东西，他并不懂得爱恨只是毫厘之间的事，因此一旦期待落空，被空虚填满的时候，他似乎自觉地为自己安置了一道防火墙，这道墙拒绝了此后所能开启的新感情，将他限制在自己和对于那个记忆中的小米的美好回忆里。而他的恨意也找到了可以滋生的土壤，他逐渐为自己的爱情怀疑论找到了一种支撑，并终于不相信爱情，尽管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真正的爱情。
有时人就是这样不可理喻，为不存在的事情感到恐惧，自以为是地夸大伤害的力度。人们其实都有一种被他人怜悯的情结，因为被爱和被怜惜会让人觉得轻松，而爱与施恩却总是会有很多的负重，傅正湘尤其如此，因而在长时间的大学生活里，他变成了一个受众人喜爱的花花公子，游戏于不同的女生之间，只为获得一种情感上的控制感。他尝试不同的方式去接近女生，但只维持暧昧的距离，索取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而一旦得到，他就会立刻喜新厌旧。她们没有办法掌握他内心幽深处的黑暗，那是一道被他自己人为撕裂、甚至仍然常常撒盐的伤疤。
四
大二那年寒假，父母离异。傅正湘心情低落，犹豫了很久他拨通了小米的电话。
两年后的再次见面，两人都有些尴尬，彼此聊的话题尽管天南地北，但只是一些可以和任何人在任何时间谈起的话题。他感觉有些闷，在洗手间他洗了脸，他发现左脚一直在不自觉地抖动，似乎是冷。他们又在茶馆坐了很久，直到服务员告知已经打烊才离开。
浓雾的寒夜，他出门时鼓足了勇气拉起了对方的手。小城街道上已经变得极为空旷，橙黄路灯的光在浓雾里晕开成一片迷离的色彩，浪漫得出奇。那一夜时间似乎流动地特别慢，慢得使傅正湘以为永远不会结束似的，他们就这样手牵手绕着这座小城走了一夜。
后来，在某个唱K的地点，另一个女生走来握他的手，他诉说了内心最为隐蔽的一些感触，而那一夜的酒精似乎在召唤他的错觉，他紧紧地疼痛地看着他的灵魂滴出黑色的血液。似乎是永远划不上等号的记忆片段，但是他却意识到这种隐秘的联系。他在日记里写道：一些事一旦沉溺，我们就容易忘记初始的目的，我们容易为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所欺骗。你付出一切去证明去渴望去索取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你真正需要的。欲望太强就容易走向自我毁灭。
他后来爱上了一个人，尽管他们见面的时候彼此已经知道无法托付。他们在操场上喝酒、跳踢踏舞、追赶、打架。她说她看到了他内心的阴暗，问他为什么不试着放弃那些羁绊。他站在裁判台上，喝光最后一罐雪花，静静地答道——因为它们已经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他的可耻与虚荣，他的自卑与骄傲，他的懦弱与勇敢，他的爱与恨。那一晚下了好大的雨，他们就这样相拥而泣直到学校的夜值将他们带到保卫科。
五
我们的感情会经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呢？相识、相恋、相知、相容么？爱一个人最好的证明是什么？承诺的永远，还是琼瑶剧中永远不会缺少的“我爱你”？这个时代爱就像忧伤一样廉价到让人索然无味。它们不够强大不够尖锐，不够刺痛人们最脆弱的神经。
傅正湘后来陆续和小米联系，偶尔在月末通电话，感情似乎在这些年后获得了新生。尽管话题仍然无法指向实质，但是趋向让他有一种微妙的相信。他在博客里翻检记忆里曾经无数次出现的句子，他记录那些梦境，他再一次为自己要获得稳定的爱情而欣喜若狂，急不可耐地开始述说。这种狂喜让他陶醉，也让他彻底地跌入了自己的陷阱当中。
大雪开始封锁整个城市，傅正湘和小米都滞留在各自工作的城市。短信这时成了两人彼此寂寞的出口，而一旦孤独感决堤，所谓的温暖灌入，人的理智就会被彻底摧毁。他的爱情怀疑论就像他大学时代废弃多年的英语四六级词汇书一样被束之高阁，他们无时不刻在思念见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开始想象这张被自己爱过、恨过、遗忘又重新被忆起的脸。他失去了支撑，他以为他所期待的那种狂风暴雨就要来临。
以后的一切似乎证实了他的预言，他们再次坠入爱河，他开始了意乱情迷的心理紊乱时期。小米的再次出现，似乎瞬间改观了傅正湘的情感状态，他有些亢奋，但同时他也开始不知所措，急速实现的爱，终于得以梦圆的念想，让他彻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一切似乎都是自己曾经期待的样子，拥抱、吻、表白、凝视、诉说。可是一切又都不是他要的的样子，他总是感觉什么地方出错了？他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是又处在其中。他开始无法掌控走向，丧失了自觉。更令他惶恐的是，他无法找到适当的印证来表明自己爱的决心和温度。愈是道白愈是明白到这虚伪的面纱下内心复杂的活动里有不和谐的因素在作祟。这些细小的裂痕就如同百里江堤里无数的蚁穴一样慢慢地接合终于有了足够倾覆河堤的力量，只消一次洪峰来袭，一切美好都会付诸东流。
六
当争吵开始，一切就会开始出线裂痕。分歧有时使情侣更亲密，但有时却成为多年后彼此生活南辕北辙的罪魁祸首。人们说如果蜜月时期就吵架的夫妻就应该马上离婚才对，因为适应只能是彼此妥协的结果，并不代表分歧的消失。有时人们会善意地欺骗自己说爱是妥协，然而真正的妥协只能是以牺牲个人开始的，而真正做出这种妥协的人似乎并不多。
傅正湘根本不信这一套，因此争吵一旦开始，他心里另一个自我就开始占领上风，他开始审视长时间以来自己所执著的一些东西。他看《圣经》和《内心探索》，试图找到真实的想法，并且鼓足勇气正视它。他不是固守的人，亦厌恶被一种规矩套牢，因此只要他的决心被外界因素动摇，那么他的意志就会从最微小处开始被瓦解。即使在他的灵魂深处还是有一些东西在告诉他要做出牺牲，要为爱做出努力，但是这些都无法构成足够强大的力量，因为一旦伤口形成，他就会如几年前一样自我伤害，自我怜悯，直到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无辜最不该受到伤害的那一个，而这种观念只要成为一种实际的心理态势，那么他就会有足够的力量，来做出一种了断，并且毫不留恋。
但是他仍然觉得愧疚，难以启齿的愧疚。
七
的士终于停在纯真年代的对面，他准备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在床上并未随身携带。
傅正湘抬头看了看沉郁得黑得可怕的冬夜，没有大雾，却是下起鹅毛大雪来。他站在街对面观望，他的记忆虽然走了很远的一段路，但是却又走到了这个起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只觉得自己站在这个地点就是一个愚蠢的错误。他似乎看到自己孤身一人泛舟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上，两岸分别写着爱与不爱，但他不知道究竟靠向哪一边，又或者说他哪边都靠不上。他已经习惯做一个墙头草、中间派，或者说一个制造暧昧却不敢纵深扑入的人。
他吐了一口唾沫，将大衣的拉链拉到最上、戴上毛帽，然后点起一根烟，转身离开了纯真年代。他想，纯真年代已经不在了，就像那碗隔夜饭，或许它曾经是美味可口的，但一夜过后，也就变得干瘪无味了，再吃只能毁了原先的好感，还不如转身倒掉。
有些东西如果一直存在在记忆里，那就别让它成为现实，而所谓的纯真年代早就在时光的沙漏里成为烟头那一截随风而逝的灰烬，不知去向。 | 
发表于 2009-4-14 11:27:30
发表于 2009-4-14 23:58:37
发表于 2009-4-15 00:13:44
先保存下来，今晚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