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如何不丈夫——《断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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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尔雅的李安执导西部片《断臂山》，2005年在全球影坛得到广泛赞誉，一路过关斩收获无数荣誉，听起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但同样的奇迹早在5年前就发生过一次，他以武侠片《卧虎藏龙》获得辉煌的成就，迎来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颇有意味的是让他笑傲影坛的两部电影都不是通常人们认为他擅长的那种电影类型。

西部片被巴赞认为是与电影同时问世的唯一一种电影类型，一百年来，西部片几度兴衰，表现主题与表现手法也不断革新。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莽莽荒原，纵马飞驰、持枪格斗、剽悍骁勇的牛仔等等外在符号与象征不会改变，神话化了的传奇故事的深层本质也不会改变。李安此次可谓兵行险招，虽然同性恋电影近十多年来早已从最初的禁忌演变到近乎时尚的题材，但是涉足西部片，还是相当敏感。从电影表现来看，李安巧妙地将同性恋处理成观众普遍可以接受的类似于男女恋情，将世俗的伦理道德约束作为两人相爱的障碍，被禁止而依然坚持最后导致悲剧发生的爱情故事通常都能让人感动落泪，这样的叙事模式全世界的观众皆耳熟能详，事实证明的确也是最有效的，影片只不过提供了最新的范例而已。

《断臂山》的成功主要还是在于李安东方式细腻动人的情感表达，从最初的相爱、分离，到多年后的重逢、最后的生离死别，银幕上两位孔武勇猛的男子汉毫不掩饰的真情流露让全世界的观众都看到了男人温情脉脉的一面。尤其是影片最后双鬓泛白的欧尼斯噙着泪水对杰克留下的衬衫深情地说，你怎么可以离去呢？更是将男人的似水柔情提升到令广大观众潸然泪下的境界。片中细致入微的人物刻画淋漓尽致表现了李安的电影风格，影片一开始两人初见面，欧尼斯静静地站在雇主门前等候，而杰克一下车就踢车子一脚，然后对着后视镜刮起胡子，没有一刻安生。一静一动，简洁而形象地表现了两人的不同性格特征。性格即命运，正是形成鲜明反差的性格特征决定了两人的交往形式，对感情的处理方式、以后的生活走向乃至最后的结局。

二个小时来表现二十年的感情纠葛实属不易，本片是李安迄今为止场景转换最快的一部，前四十分钟表现两人一年中的生活已经是快到令人目不暇接了，欧尼斯遇熊，折回、与杰克说话、两人打猎，吃鹿肉几个场景快速切换，中间没有任何过渡。两人突然干柴烈火发生关系之前也只是出现数个极其含蓄简洁的暗示场景。到两人分离后交代各自的生活经历，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欧尼斯结婚、生子中间的蜜月倒有些许的表现，杰克的生活简直就是大跃进式的，他从原雇主那里得知欧尼斯的近况后，他立即认识了“女牛仔”，两人刚在汽车上亲热，场景一转儿子便已出生，连结婚的场面都省略了。自此，两人似乎都纳入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李安极其聪明在这里运用了平行蒙太奇，通过吃火鸡、跳舞两个最日常的生活场景形象而生动表现了两人各自的生活状态，又相互呼应，暗示两人剪理两乱的情感。除了对两位男主角的生活经历做了闪电式的交代之外，影片居然还有余暇介绍了欧尼斯妻子阿尔玛的心路历程，她知道两人的恋情后，为了维护家庭的和睦，她一直隐忍，最后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毅然与欧尼斯离婚。她是影片唯一刻画较为立体丰满的配角，她是作为通常意义上的正常生活状态与伦理道德的代表对欧尼斯产生影响，唤起他正视社会的压力与负起家庭的责任感，即使是在离婚之后。

李安另一成功之处就在于将他擅长表现的东方文化中礼教与原欲之间的矛盾转化为西方人所能理解的文明与本能之间冲突，影片与《卧虎藏龙》一样充满了大量相关的隐喻与象征。断臂山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树林等等大自然的意象代表了原始的欲望与自由。而到了城镇，置身于逼仄的室内或者人来人往的集会中，仿佛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规范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显示了文明对人的本能的压抑。作为影片最常见的运输工具——马与汽车可以视冲突双方最具代表性的事物，马代表着原始的力量与欲望，这可能是从东方移植过去的，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中便有相似的暗喻。影片中两人每年的约会，欧尼斯都要带上马，两人并肩驰骋在山间草原，才算是真正回到了自然，回复到自然的人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骑的马正是以现代文明象征的汽车载来的。

在欧尼斯身上，也可以视作上述冲突的具体表现，他与杰克发生关系的第二天清晨，他丝毫没有亲热后的欢愉，相反，他垂头丧气地骑着马行走在山脉间，在仰视镜头中空中大面积的黑云压下来，将他逼到画面的最底部，象征着他对情感前途的深刻忧虑，随后他便看到羊的遗骸——被狼掏空了内脏。他被杰克用套马索绑住双腿时，他奋力与杰克搏斗，代表的正是他内心的挣扎，这种挣扎贯穿着整部影片。第一次分离，杰克车开走以后，他扑倒在角落失声痛哭，逆光镜头中，他两边是黑暗的阴影，背后是黑云压迫下倾斜的树木，整个画面暗喻了他此刻面临的困境。后来他在杰克家找到那两件血迹斑班的衬衫，终于领会到彼此绵绵二十年的深厚感情，决定离群索居，回归自然，以此怀念他心中的挚爱。不过，那也在他完成了父亲的职责之后。影片最后他关上衣柜的门，窗外呈现一方蓝天绿地的美丽景色，虽然四周还是框起来的，但终究不能阻挡欧尼斯心中最美好最真挚的情感。

《断臂山》没有重现印象中粗犷荒凉奇峻险恶的西部风光，片中弥漫着东方式清新雅致的美学意境，与影片朴素细腻的风格相得益彰，成就了一部别开生面、令人眼目一新的西部片。依照大卫·波德威尔的说法：任何一种类型电影总是在程式与革新、熟悉与新颖的相互作用中不断进化。作为最古老的类型电影——西部片也不能例外。焦雄屏在评论《卧虎藏龙》时赞叹李安挽救了一个濒死的电影类型，《断臂山》或许不是李安最好的作品，但它确实为李安迎来了又一个事业高峰，同时也为日渐式微的西部片带来一抹奇特的亮色。

芹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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